「烏犬排練間」第八十一期：浪流連
暑假前接到要進入地院給少年們課程的任務時，子玲跟我很直覺地把主題設定在「愛情」。我們把愛情當討論的入口，從少年們與他人的親密關係裡，探索更深刻的議題。
暑假結束了連續三次的地方法院假日輔導課程後，腦袋總是不斷響起兩首歌，一首是〈浪流連〉、另一首是〈愛情你比我想的閣較偉大〉。
這個風風雨雨的社會，欲怎樣開花，
少年家怎樣落地。
咱攏是為了愛情來浪流連，
我已經決定欲做一個善良的歹囝
薰莫閣食酒袂閣焦⋯⋯
〈浪流連〉歌詞片段
在茄子蛋的 MV 裡，是一群男人們在複雜的社會中，追求著想要的愛情。而在假日輔導的課堂上，這種浪漫，是淹沒在轟轟烈烈的喧囂裡。
為什麼我會形容喧囂呢？
每次少年們剛踏進課堂的時刻，都感覺得到他們身上的情緒波動。這些波動，有些來自家庭、有些來自他們所屬的生活圈、有些來自他們對地院的抗拒。每個人都有不同原因、但相同洶湧的內在。
暑假前接到要進入地院給少年們課程的任務時，子玲跟我很直覺地把主題設定在「愛情」。我們把愛情當討論的入口，從少年們與他人的親密關係裡，探索更深刻的議題。
從愛情探討 PUA 與私密照的詐欺 ; 從愛情討論藥物濫用與複合性社會議題 ; 從愛情裡去問自己生命裡真正需要的究竟是什麼。
課程的結構設計的很簡單：在簡單的遊戲與暖身以後，彼此會分享一些對主題不同的想法，然後進入到演員扮演故事的情節。我們會設定一些改編過的真實故事，請演員用不同方式演繹，然後與少年們討論故事裡的角色遇到的兩難處境。
意外的是，每次課程結束時，子玲跟我的感受都會從「喧囂」到「平靜」。就像滾燙冒泡的熱水冷卻下來後，能看見清澈的水底。
在水面下，是少年們面對世界最真實的感受。
記得，在第一次課程結束後幾天，保護官傳給我們少年「大智」（化名）寫給「她」的信：
本信擷取後半段，前半段是少年在描述課程前半段的內容。
（引用開始）
下個遊戲就是這次課程的主題了，老師教了我們「PUA」這縮寫詞的意思：是一種心理學上，男女關係中操控對方的手法與技巧。利用誤導讓對方陷入自我懷疑後，去降低對方的判斷力，並取得對方的服從性及行為。常在戀愛關係中出現，對方判斷力降低後加上情緒勒索，致對方進入恐慌後即控制對方行為，並引導對方拍攝私密影像，詐團也常利用這種手段對目標實施後，詐取他人財產，手法因凌駕人性上，且後果恥辱性強大，導致被害人不敢報案尋求幫助，也對被害人產生無法挽救的傷害。
聽完後，立馬就有感，因為我覺得這手法或許就在我們身上正在發生，只是目的不同而已。
最後結尾玩了一個遊戲，也是這次課程中讓我印象深刻的部分，劇場正式開始，劇組安排了一位演員，來飾演一位個案少女（江小妹）而我們這些少年就扮演社工及心理師。
少女表示著自己在交友軟體上配對到一位符合自己理想的男生（阿祥），因為完全是她的菜，所以聊著聊著漸漸也對阿祥有了感情且產生了依賴感，並且彼此關係「好像」像伴侶般親近。因為目前在交友圈是低潮期，被好姐妹及同學們孤立、且家庭失溫，而阿祥成為了她唯一能訴苦及關心她的對象，而且對阿祥有強烈的信任感，生活大小事都會跟他分享。
結果突然在某一天阿祥要求她拍裸露性感的照片給他欣賞，江小妹當下拒絕阿祥，結果阿祥突然大幅轉變了態度及對待她的方式，但江小妹又不能沒有阿祥這個「願意聽她說話的朋友」，如果不照阿祥的說法拍私密照給他的話，怕會失去她。由於開始產生了自我懷疑，不知下步該怎麼做，所以來找我們這些飾演社工們的少年求助。
老師要我們做的工作是，有十分鐘的時間，要利用在課堂上學到知識，去表示同理心、並告訴她該怎麼做，不要讓後續有憾事發生。
剛開始我們沒有任何人有反應，可能大家都很害羞，過了沈默兩分鐘後，我後方有人當起了先發第一棒，先關心江小妹的心情及虛寒溫暖 ; 再第二棒另一位女同學也開始試著去了解狀況，我當起了第三棒，我問了阿祥的年齡並且了解他們是否有見過面，並問了阿祥在她心裡的位置。大家也一同而上的慢慢去從江小妹的口中得知整個事件，當下有嚇到（因為大家真的很團結），像真的是社工團隊一樣。
最後，其實我發現，在場的很多同學，好像都有一個共同點：就是這些同學感覺都有被他人嚴重傷害過的經驗。
因為都可以深入其境的去想辦法、並且又能表達同情心，我覺得這堂課上完，也讓我們重新認識了一次自己。因為檯上的劇本，就好像演著我們每個人都曾發生過的故事，也勾起了過去的傷痕，在回家的路程中，我覺得，苦中作樂有時真的很難受，有時微笑下帶的，是不被看見的。
最後，我很謝謝保護官，謝謝妳，能總是在我身在陰暗處時，當我的一盞燈光，引導我走在對的路，讓我能夠清楚的做選擇，過去我常常喜歡我行我素，但您仍然對我很有耐心，在我快要放棄自己時，您也沒想過要放棄我～～
（引用結束）
當保護官寄給我們文章時，手機群組裡的大家都有種莫名的感動。在少年們散發著冷漠或衝動的外表下，其實都有屬於他們想跟人溝通的心（除非他們想放棄的是自己）。
感謝新北市衛生局的青字計畫，讓我們有機會去接觸到這些少年們 ; 也感謝著在地院的保護官、社工、心理師們，在法律的紅線下，努力拉出一張能承接這些少年們的網絡。
回想著這些少年們的臉，腦海裡又浮出〈愛情你比我想的閣較偉大〉這首歌！
延伸閱讀：「烏犬排練間」第七十四期：信任